发簪,在古代中国,是成长的标志。先秦,汉族女子年满十五周岁,便要“及笄”,即盘发插笄,寓意成年,在《说文解字》里,笄,簪也。随着礼制发展及工艺的提高,逐渐成为女子插髻束发的美饰之物。而在少数民族社会,发簪亦是美的体现,更是文化与社会关系的再现。
透过一枚小小的发簪,呈现出不同民族制造、使用以及与物共处的方式。不同的构成材质:竹、木、石、骨、玉、贝、陶、金、银器等,体现不同的生态与地理;不同的形制和造型,则反映不同的性格、审美和宇宙观。
黎族的人形骨簪,就有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和魅力。黎族,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。据考证,黎族是从古越的一支——骆越发展而来,早在3000年前,其先民就在海南岛这块土地上生存繁衍。黎族织锦、骨雕等传统手工技艺被认为承载了其对于生命起源、祖先认同、迁徙之路的记忆和想象。作为黎族骨雕艺术的集大成者——骨簪,则完美呈现了“技”与“意”的结合。
这是一门男人的手艺,父系相传。在坚硬的牛骨上,起刀、转承、刻下,再施以黑色染料(少许有彩色,但以黑色居多),骨簪通体扁平,纹饰繁复却极有空间和秩序感。人形骨簪有单人头和双人头两种。骨簪分顶部、中部、尾部三个部分。顶部为黎族传说中峒主(也被称为“总管三”的部落首领)的尖顶高帽,中部为其侧面像。根据黎族传说,该首领是民族英雄,象征着祖先的文治武功。有趣的是,这一人像的刻画,与古埃及壁画人物造型的“正面律”如出一辙,即人面部的扭曲:眼睛正面,脸却是侧面。这一特征,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古埃及人的生死观,灵魂不灭,人能复活,而复活要凭借维持完好的躯体,因此在透视画法没有发明出来之前,人的五官是要尽可能的呈现,尤其是最重要的双眼。
骨簪头部以下是充满几何感的水波纹、山形纹、米字纹、圆形纹,留白之处有鱼纹、花纹以及少许文字。文字或是雕刻者本人,或是其心爱之人。一般头像处或中部系有几束彩色料珠的红缨穗饰物用以盘绕发髻上,或是以银铃、银片来装饰。
骨簪作为男女定情之“礼物”、亦作为货币的等价物进入流通领域,同时也因其工艺的精湛而作为贵重陪葬品进入另一个世界。这里有社会关系的缔结,也隐喻着生命的绵延。而人形,则暗含与民族历史换喻性的关联,民族的过往可追本溯源,而物被赋予了某种“神性”,亦体现了其文化构建者赋予的力量。
骨在五行中属水,祖先之像立于骨簪,再之于女人发上,意在护佑族群,体现生之渴望。骨质的乳白色纹理与嵌入的黑色,形成水墨式的意境,简约而凝练,其形制颇具刚毅之美、凌冽之气,充满生命之初的勃勃生机,而红缨穗和银片、料珠的搭配则弥补了柔美的不足,显得温婉、动人,两者刚柔互济,相得益彰。
相比骨簪作为物件的本身,黎族待物的方式以及生活本身,更体现其本身的日用之道。作为一门集祖先崇拜、工艺美学、力量与想象结合的技艺,不只体现人与物的功能性关系,更在其中牵涉“我”与自然、与他人、与社会之间更为复杂而有趣的关联。
人与物的互动,构成了社会的基本关系,不同民族赋予物不同的价值和意义。把主观的认知和客观的自然、生态、地理予以符号化的形象雕刻在作为客体的动物骨头上,使骨簪成为一个传递信息的“编码”,一种文化的书写,代表着重要的记忆、社会关系和经验。物在经过加工、使用和流通过程中,其意义逐渐丰盈而深刻。